24 记得当时年纪小(1/9)
我自己坐的原因很简单,他们怕我撑不住。我身体下面垫着条大褥子,活像个婴儿—载着这个婴儿般的我,他们开了一个小时的慢车才把我送回西藏路—我不知有多久没有回过的家。
没错,我的家,西藏路一百二十五巷临街第四栋四楼公寓的底楼,隔着一百二十五巷—这巷子可以会车错驶,比一般较窄小的街道还宽绰—对面就是莒光新城了。莒光新城不知道已经盖好多久,住户似乎都已迁入,窗光鳞次,透着白、透着黄,有人家怕热不怕冷,大冬天还开着吊扇,将室内的灯光闪得忽明忽灭,打赌那一家子日后都要得散光眼。我缓缓下车、踩踩稳,扫视一圈这个看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彻底逃脱的环境,竟然有一种想要掉泪的感觉。马来西亚很不识相地搂搂我的肩膀,说:“还是回家好,对不对?”他说的也许是他自己的心情,我应了他一句:对你妈个头。他笑了,很以为看穿我的心事是件值得会心得意的事。缅甸喊了声保重,然后,四只分别来自四个国家的手从四扇车窗里朝外伸着、摇着,不一会儿转出了巷口,我依稀还听得见他们全无半点忧愁烦恼的笑闹声。
我站在红砖道上,抬手摸一下透着白光的那扇窗户外的铁栅栏—里头灯影之下坐着的当然是家父。向前走五步,我又摸了一下透着黄光的那扇窗户外头的铁栅栏—家母也仍在房里,应该已经睡熟了。我忽然迟疑起来,打从每一根骨头的深处(甚至可以说是骨髓的深处),冒上来一股异常浓重、强烈的羞赧之情来。
是的。我居然如此如此地害起羞来了,像是做了一件绝对见不得人的、天大的坏事,且为世人所知,而我不得不面对。套句村子里最凶悍的徐老三当年的名言:“就好像正在卯管卯到爽歪歪的时候门窗大开,被一马路的人都把到了的那种糗蛋法儿。”徐老三教我们这种黑话的时候他还只是个高中生,还没混成个大军火贩子;我们也都还在念小学,根本不知道“卯管”就是手淫。“把”就是看、糗蛋”就是尴尬到极点的意思。可是我们都跟着笑,觉得长大到徐老三那个样子刚好,刚好天不怕、地不怕了。
可是我已经二十五岁了,刚有过平生第一次的肉体之欢,却丝毫没来由地、像个孩子一般地感到羞赧。仿佛咱们张家门儿祖宗八代的颜面都被我丢光了一样。我掏出钥匙,正要往锁孔里插,猛然间又像在公厕里撒完了尿那样抖擞两下又赶忙把它收回来,一串钥匙被我抓在口袋里“晃郎晃郎”响了不知有多久。等我再逛回一百二十五巷的窗边,发现连家父房里的日光灯也熄了。在那样前所未有的、令人羞赧不安的夜里,我忽地想到两个字:寂寞。也就在那一刻,四周无际无涯的静谧与幽暗之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呼喊:“张哥!”
声音是从巷子对面莒光新城楼下的一个门廊深处传来的,正当我不知道该不该应声的刹那,那人又喊了声:“张哥,是我—小六。”
孙小六,十七岁的青年—比当年的徐老三还要大上一点—从门廊里忽一闪身,犹如一头拉拉山里出没的黑熊。也许是我的错觉,其实他并没有变得太高或太壮,也许他真的长大了许多,只是我在惊愕之余不免夸张了那一瞬间的感受。总之,我愣了几秒钟,还没想到要不要走过去的时候他已经欺身过来,站在我的面前,夜色中龇着口白牙对我傻笑。
他的身量显然要比我大上一号,可是稚气未脱,笑起来十足还像个小学生。上身罩着件只有快要老死的人才会穿的藏青色盘扣夹袄—显然是从不知道
-->>(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)